(一)
“答应我,一定要平安归来。”在临出征前,她满眼含泪,既有担忧,也有希冀。而他,只是沉默。
“此次出征变数太多,三万精兵在临风峡一带失去踪迹,父亲也至今没有消息,就算我此次能够回来,我们之间,亦是不可能的了。你,还是…”他没有说下去,只是垂下眼眸,眼底的痛意蔓延,拒绝之意已很明显。
是啊,就算他和父亲都能够平安归来,可是以月瀛帝乖戾的性子,必得拿父亲问罪。
虽然和父亲交好的几位叔伯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之策,可保父亲性命无虞,但是将军府,却是留不得的了。
而他如今无半点功名在身,一旦父亲被贬斥,他入仕的路也就断了,又如何能够迎娶她,长临侯府的嫡亲大小姐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了一块小巧的墨色玉佩,仅仅地攥在手心中。那曾是他的随身之物,亦是两人的定情信物。
“无论多久,我都会等你,生死相随。”她的声音很平静,秀美的面庞十分坚定,亦有着一丝决然。
(二)
“我嫁了,你要善自珍重。”一张只有几个血色字迹的信笺自他手中滑落而下,他信她,却敌不过这千万里的山重水远。
“你也是不得已的吧,也罢,如今越国烽烟四起,父亲殉国,我亦朝不保夕,只希望他能好好待你,为了你,我会努力守住这半壁江山的安定荣华!”他面色苍白, 低声喃道。眼底是深深的绝望与孤寂。
四年的戎马生涯已将他的书卷气磨灭一空,取而代之的,是成熟与坚毅,与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寂寥。
他的父亲,终究没有回到京都,而是与那三万精兵一起长眠于临风峡。母亲受不住打击病重离世,而他,亦奉圣命成为军务参赞,非召不得擅自回京。
如今的将军府已然名存实亡,他在军中亦处处受打压,数次死里逃生,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。而她已过嫁龄,自己又怎能误她终生。
(三)
“郭副将,您的信。”他从回忆中醒神,不由得自嘲地一笑,今天,是他成亲的日子。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寒关迎娶新娘了。
寒关要塞守将王愈之女,对他一见倾心,而王愈将害死他父亲的军内细作名单作为陪嫁,以此促成联姻,虽是政治联姻,他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可是脑海里却不断地浮现出那个笑靥如花的身影,如果这场大捷早日来到,两国和书早些签定,那么,他现在迎娶的,是不是就会是她了?如今她虽已嫁为人妇,却不知过得好不好,有没有在夫家受委屈。
他忽然有些后悔,自那封信后,他就再也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,身边的朋友亦避讳不提。也许,她过得很好,不希望自己打扰吧。
郭陌在心底安慰自己,随即苦涩一笑,摇摇头,信手拆开了手下士兵送来的信件。
“怎么……会是这样?!”郭陌面色惨白,满眼地不可置信,眼底渐渐地染上一层血红。
薄薄的一张信笺,仿佛重逾千斤。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。
信笺的开端,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四个大字:简年编报
而那细细密密的一行行内容,却让他颤抖、眩晕。
月华历三十五年,云康国侵犯月华边境,将派往月华的南离国使者斩杀于月华境内,同月屠杀边关百姓数千,月华国君震怒,下令派兵出征云康。
月华历三十六年初,郭庆霖将军协同麾下三万精兵在云康边境失去踪迹,皇上震怒,令兵部火速驰援,郭将军嫡子郭陌于同年六月入兵籍,同大军前往前线。
月华历三十八年十一月,郭将军及三万士兵遗骨于南离国与月华交壤村落发现,与此同时,南离宣布向月华用兵。
月华历三十九年元月,郭庆霖将军被指通敌,顿时,朝堂一片沸议,争论不休。
月华历三十九年五月,郭将军夫人因承受不住接连的打击病重离世,顿时,将军府门庭冷落、名存实亡。
月华历四十年元月,长临侯及一干武将呈上郭将军被构陷的证据,并在朝堂上力保郭将军清白,并奏请圣上追谥郭将军。圣上追谥郭将军为忠勇将军,其夫人为二品上夫人,其子郭陌升迁,职任军务参赞。
月华历四十年同月,长临侯府嫡长女楚凝与当朝宰相次子史傲定亲,交换八字庚帖,定于次年初六成亲。
月华历四十年三月,长临侯嫡长女楚凝自缢而亡,芳年十八。
简短的一行行一列列,将无数血与泪,谋与悲,尽数掩于其中,只留下冰冷的文字。
郭陌回望天边,残阳,如血。